【深度】一线城市外卖骑手难寻爆单,撤离还是继续等待?

2023-05-16 09:33:49 来源:界面新闻

界面新闻记者 | 于浩 乔雨萌

界面新闻编辑 | 肖芳

“爆单?现在哪有爆单的时候呐?”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下午四点,北京春日的阳光斜照在慈云桥,胡高鹏斜靠着电动车的外卖箱玩起了手机。从早上9点到现在,他只跑了11单。即便现在正是春暖花开、大家都习惯外出堂食的外卖淡季,和往年比这个订单量也显得有些不够看。据他所说,往年淡季里自己在午高峰最多可接12单,大包小包地挂满电动车,现在只有4、5单左右。

今年57岁的胡师傅已经做了7年众包骑手,7年时间他的众包骑手账号等级已经升至最高,这类账号系统派单多、配送费也会多一些。但现在他每天的收入也只有100元上下,“连往年一上午挣的钱都没有。” 

身边的新人骑手肉眼可见的增多,要照顾孙子的胡高鹏很难像新人那样从早上8点干到晚上11点,谈起这个他言语间也已没了晒太阳的从容。从甘肃来的赵晨体验更强烈,今年一起来北京做骑手的同乡里有不少都是新面孔,疫情管控放开了大家的想法都开始活泛起来,听说了过年前运力紧张那阵儿的好光景,很多人都想来大城市掘金,一个带一个的都来了北京。

人多单少的情况不仅限于北京,广州白云区、越秀区等区的骑手招聘中心工作人员都曾表示暂不对外招聘,是“五六年来第一次”。过年前后是骑手的招聘季,这行人员流动又很频繁,这种“人都招满”的情况并不多见。一位主管200余人的外卖配送站长告诉界面新闻,年前站点内有大约五分之一的骑手离职提前返乡,今年2月份以来又相继招入50余名骑手做补充。

“您有新订单,在您附近……”再过一会孙子就要放学,胡高鹏今天能接单的时间已经所剩不多。听到提示音后,胡高鹏从外卖箱上弹起,确认了下派单地点和金额之后,麻利地带起手套准备出发。

最坏的时候

2022年年末时,疫情管控初步放开后,曾出现线上订单激增的情况,再加上部分骑手也出现了健康问题,此消彼长之下多地都出现了运力紧张的情况。

“去年那时候只要想跑是一直有单呀。”于洪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一度,“去朝阳大悦城一趟就取12单,回来了还是取12单。”平台派单停不下来、平台发放配送补贴,那时正是骑手们创收的好时候。

五年前于洪还在江苏一家外资工厂做工,后来工厂遭遇撤资倒闭,他和同乡工友一起来到北京跑起了外卖。去年年末的好行情,在他跑单这几年里也不常见。经历过那段时间,于洪决定过年不回家继续在北京跑外卖。过年期间收入还算可观,据他所说,一天收入在400至500元,但好景不长,这个收入水平也只持续到了大年初七。

在专送团队中,站长会负责维持骑手数与订单量之间的微妙平衡。上述站长告诉界面新闻,他会拉取所属地区的外卖订单数,和往年对比之后预估出需要的骑手数量,再视情况进行招聘。由于他所处的站点靠近住宅商圈,今年2月以来周末及节假日的单量最高增幅在25%左右,因此他所在的站点也在今年加大了招聘力度。 

一般来说,年前是骑手的离职高峰,过年后各个站点会招聘一批新骑手。这批骑手作为新生力量在春季外卖淡季熟悉街道、路线,在夏天的外卖旺季成为配送主力。

吴凯正是在年后来到北京的年轻骑手。之前在老家他开了一家二手车店,这两年生意惨淡,从去年开始就在慢慢赔钱,他听之前在北京待过的朋友说起了“去年年末骑手保底过万”的故事,索性关了店铺,跟着朋友一起来找找出路。 

做过二手买卖的吴凯找了门路,700元钱便宜买下了二手电动车架,每月额外用300元左右租电瓶。为了省钱,他也去看过站里给提供的骑手宿舍,一个单间住8至10个人,“一个人打呼噜全屋睡不着。”之前做小老板的吴凯有些不习惯,最后在东五环租了房间,正式过上北漂的生活。

真正跑起来才发现,行情远不如朋友所描述的那样。据他所说,前段时间站里开始从众包订单池里调单过来,最多时一波能跑十来单,但这两天的单量又有下降。目前吴凯一天大概能跑30单左右,一个月下来算上新人激励大概在八千左右,与来之前朋友描绘的“保底过万”的想象有一定的差距。 

与此同时,有太多像吴凯一样的新骑手挤入配送行当,其中比他有冲劲的人要多得多。站点里早班骑手在早晨6点就要起床,晚班骑手则会坚持到晚12点甚至凌晨2点,在周末的早晚时段更有可能出现爆单,但在时间上自由惯了的吴凯很难做到这点。

和还没成家的吴凯相比,安磊的压力要大得多,30不到的他已经有了两个孩子。原先在老家做建筑工的安磊在年初没有找到合适的工程,正好身边的妹夫在北京做骑手,他就跟着妹夫一起来到了北京。熟悉路线、有经验的妹夫还能保持过万收入,但安磊目前还只能拿到七千左右。

在他个人视频号的最新视频里,安磊头戴骑手头盔,肩上扛着大包订单大步往前走,配文写着“为了生活,勇往直前。”

平衡被打破

大批涌入一线城市的新骑手给彭帅的电动车店带来了新生意。因为房租等生活成本比较低,新来北京的骑手相当大一部分都会选择在亮马厂附近租房,离亮马厂西门不到500米就是彭帅的电动车店。 

亮马厂骑手们的电动车

今年开年以来,基本上每个月都有二三十个新骑手来找他买车,同为北漂的他喜欢和骑手们攀谈,加了微信才知道客户们都来自五湖四海。打开微信列表,“这个原来做厨师的”、“这个前段时间抑郁被老婆接回家了”,每个客户的故事他都略知一二,“大家来北京都一个目的,就是挣钱。”

单看骑手行业,人员从三四线城市向一二线城市转移的趋势一直存在。以提供服务外包的灵活就业平台趣活科技的数据为例,在2022年12月,趣活平台上的活跃骑⼿超5万人,主要集中在中东部⼀、⼆线城市。其中河南省为骑⼿流出最多省份,北京为骑⼿流⼊最多城市。流⼊北京骑⼿集中在河北、⼭⻄、河南等⼈⼝⼤省。

“从我们的角度来看,我们并没有看到单量较往年有显著的变化,需求侧的变化不大,甚至是一个比较稳定的状况。”趣活科技CEO虞阳在采访中表示,“那么很可能是运力供给出了问题。” 

在虞阳看来,疫情管控放开仅仅是让人员流动更加便捷,但出现今年年初运力过剩的情况的根本原因还是要着眼于当地产业结构调整为劳动力市场带来的变化。制造业正经历的产业转移、不断增加的应届毕业生、部分行业的裁员收缩等等都会使得劳动力在局部出现供过于求的情况。 

常理来讲,当一个三四线城市有新制造业招商落地时,往往会改变当地的劳动力状况,由供给城市变成需求城市。如在新能源招商方面成效显著的江苏常州2022年的常住人口新增1.6万,新增人口数已超过无锡,据2021年中发布的数据显示,常州流动人口为183.2万人,10年间平均每天新增约502人。

但留在家里收入能否达到预期仍是问题。对大多数北漂的骑手来说,回家的日子并不好过。于洪的妻子就在河南老家附近的工厂上班,捎带着照看家里的五亩地,每个月的收入也就在两千多左右。他们刚刚在县城里买了房,每月要还2700元的房贷,两个孩子上学的季度开销也要过万,算算家里的开支就明白,这份工资远远不够。

这也是于洪离开家乡、过年都不歇息的最主要原因。但大城市的外卖需求早已被开发完毕,成熟的市场上不会突然爆发出过量的外卖需求。艾媒咨询数据显示,2022年中国在线外卖市场规模增长率为19.80%,据2018年、2019年的55.05%、35.97%都相差甚远。 

一面是不断涌入一线城市的新骑手,另一面则是进入淡季的外卖行业,此消彼长的结果只能是“僧多粥少”,骑手“轻松过万”的故事不再现实。 

作为给掘金者卖水的人,彭帅已经清晰感知到了这种变化。今年单子虽然多,但是店里整体利润却没有增加多少。“去年刚过完年都换摩托车,铃木UU、本田。今年摩托车又都来换电动车。”彭帅说,“油耗太贵了。”

新骑手们收入不达预期还可以用“现在路还不熟,后面熟了就好了”的理由来安慰自己,但对于像已经在这一区域跑了四年多的曹望来说,这套说辞已经不再具备说服力。“一些新骑手还被这些话套着,老骑手都想着不行跑路了。” 

曹望与赵晨同是甘肃老乡,也同属于一个站点。午高峰刚过,两人就在临近的办公楼下坐着扯起闲天。说是午高峰,其实12点一过基本上也没啥订单,两人的话题也很快落到了今天的收入上。

再这样下去肯定不行的,这成为两人的共识。但是转行之后做什么,两个人都没有方向。

继续等待

转眼五一长假已经过去,但订单池里的订单量还是不见涨。 

在吴凯所在的专送站点里,4月份平台开始转入一些众包订单池里的订单。与众包相比,专送骑手要划分班次、要开晨会、要求每天上线时间。规矩多,但是订单数量和质量都会更稳定。

众包骑手内部也有更多细分,如美团畅跑主要接2公里以内的订单、2公里至5公里的订单归美团乐跑,5公里以上的订单则归美团同城。饿了么也有区分于一般众包的优选骑手。据赵晨所说,加入这类团队之后就可以比普通众包骑手更快一点看到订单。

赵晨也想申请加入饿了么优选计划,但是近期平台收紧了申请标准。上个月赵晨有个订单被顾客投诉,结果两周之内无法报名。而在去年运力短缺的时候,这些限制都不存在。

来北京不到三个月,吴凯已经定下了离开的决心。家里的亲戚在新疆经营着运输公司,他的下一步就是去店里帮忙做大车司机。亲戚对他说如果肯干的话在那边一个月也能拿到一万块,而且在新疆的生活成本会降不少。在北京仅能租下十平米小房间的房租在新疆已经能够租下一室一厅。 

对于高人员流动的骑手行业,招满的状态永远是暂时的。彭帅的电动车店也迎来了回收二手电动车的淡季。他拿出一张开票时间是3月30日的发票,车子3月底卖出去,4月10号左右就又被卖了回来,不到2周时间,买车的新骑手已经转行了。

“3月份新人干骑手的确实是比较多的,4月份进入瓶颈期,入职新人在减少了。”一位呼和浩特的配送经理告诉界面新闻,“4月开始,之前因为疫情或天气影响的行业,比如房地产工地等都开工了,一部分人就会离开。”

在北京,外送行情的紧张氛围依然存在。一些距离比较远的、或者是送去门面房或者学校的比较容易送达的订单,只要到了抢单大厅上都是秒抢的状况。临近下午饭点,于洪打开众包骑手APP,里面只有零零散散的四、五个订单,而且单价都在4元至5元。

不知是嗅到了什么风声,各个外卖柜上又开始批量出现了“抢单辅助工具”的小广告,这类作弊软件可以帮助骑手从池子里抢单。于洪也听说过这类软件,但是他不敢尝试。平台对使用外挂或作弊软件的行为加强了管控力度,一经核实之后就会对骑手做出惩罚,身份证维度永久限制接单,背着房贷的他耽误不起。

他还在继续观望,等待其他骑手忍不住气,等待淡季彻底过去。

(应采访者要求,文中受访骑手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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